第十二章 親民學說
安安已經兩星期沒去幼兒園了,應該是那日在校門口受了太大刺激,每天不吃不喝、怪裏怪氣的。秀怡早上叫他起床上學,他說他恨班上的小朋友、想把他們全殺了!樂樂問他:「你才那麼小,知道什麼是殺人嗎?」安安回答說就是讓他們不得超生!「又是阿公跟你說的吧?切!」樂樂翻了個白眼,「媽,我看安安真的是瘋了,要趕快帶他去精神病院……」
「閉嘴!」
秀怡回到房間,見李明光還在呼呼大睡,氣得用腳踹床,李明光被震得驚醒了過來,「欸!你兒子都快完蛋了你也不管,你連看都不去看一下,他昨天拿剪刀把自己的頭髮給剪了,你知道嗎?」
「拜託!我昨天回來都幾點了?」李明光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大哈欠,「可能是因為壓力大才剪的吧?我在電視上聽醫生說過……」
「過來!給你爸看你剪成了什麼樣!」秀怡叫安安進房間來。
李明光坐起來仔細端詳,天啊,還真是醜,「安安,跟把拔講,你為什麼要剪自己的頭髮?這樣醜醜、不好看……」
「哼!你們都說醜,阿公說很帥!」說完安安又跑開了。
夫妻倆相對無語,李明光也睡不著了。時間停滯了片刻,「你說,現在該怎麼辦?昨天他的毛又長出來了……」秀怡低聲啜泣,「我們再去找個好一點的師父,看看能不能化解好嗎?」秀怡望著阿光說。
「我不想再去扯那些迷信的事了,我覺得安安會這樣,有可能也是我們害的。」李明光想起了阿豪說他不信怪力亂神時的表情,「他每天看我媽燒香拜佛、跟我爸靈位講話什麼的,難免受影響,再加上前陣子去了幾趟八力宮,也愛學那邊的人的樣子……」
「可是他現在這樣我看了難過啊!不吃不喝的,醫生也看了,也沒用,沒一個小孩子該有的樣子,你敢說安安真沒毛病嗎?我是他媽,我能感受得到!嗚嗚……」
秀怡難過得大哭了起來,李明光心裡也跟著煩亂,「這樣,我們去洪仔介紹的地方試試看好不好?」
「洪仔?哪個洪仔?」
「哎,就是那個洪仔啊!前陣子不是好端端突然辭職了嗎?我還以為他另有高就呢!原來是去了個叫什麼『在茲協會』的地方。」李明光說。
「那是幹什麼的?對安安會有幫助嗎?」秀怡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。
「洪仔前幾天打電話跟我說,他看到你們在校門口的那段視頻了,他認為根本不是如網友說的中邪了,叫我們不要再迷信、自己嚇自己……」
「然後呢?」秀怡續問,「他那協會是可以幫忙治療還是怎樣?」
「這我也不是很清楚,洪仔說他可以請他老師幫安安開導一下。他說很多人跟老師談過後都豁然開朗、問題全沒了!」
秀怡隨即上網查詢『在茲協會』的資訊,她點開了基維百科的記載:
『在茲協會』是以發揚『在茲思想』為主之半學術性組織,總部設於台灣,目前在日本、澳洲、泰國、印度等地均設有分會。『在茲思想』之根基可追朔自南北朝時期羅珍所著之《請仙圖》。相傳當時北齊有一巫師羅珍,藉通靈棋盤(類似今日碟仙)招亡靈為人解惑,忽有自稱『在茲』之靈與其溝通,暢談天地方圓、人文地理,並啟示宇宙意義、解說生命輪迴。羅珍將『在茲先生』所示盡揭露竹簡中,因覺內容珍貴,故使工匠繪製有仙人圖樣之錦布包裹保藏,後人於是多以《請仙圖》稱其著作。
『在茲思想』之中心論述著重原本自我,強調萬物虛幻、無善無惡,宇宙中無神無鬼亦無人。現今即是永恆的輪迴,無始也無終,所以當下快樂最為重要,因凡所見所想均為自我意識之展現,並非事物之本相;一切意義均藏於本我心中,不需自尋煩惱,反正都是假象,宜修練己心、追尋喜樂。所希境遇皆可自我開創,喜則喜來、悲則悲至,近代所謂的『吸引力定律』多少受此觀念影響。
當下快樂最重要?萬事均為假象?對!再這樣下去我真快承受不住了,我要快樂起來……。秀怡要阿光儘速跟洪仔聯繫,「聽起來真的很不錯,我們確實是太迷信了!人家根本不談神神鬼鬼的事。」秀怡說。
前往協會山莊的那天是個大晴天,雖然安安還是眼圈泛黑、死氣沈沈,但秀怡的心情顯然不錯。在網路上爬了幾篇文章後,她深信協會的老師一定能幫助她解決問題。喔,不!不能這麼說,因為根本沒有所謂的『問題』。
洪仔喜孜孜地開了自己的小破車來接李明光一家人,因為山路難行、小車進出比較方便,「光哥,你就把它想成是你的大賓士就好了,」洪仔興奮地說,「我自己在開的時候都是這樣想呢!真的,這樣想的時候坐起來舒服多了,而且老師說過,事情想久了就會成真!哪天我買上一台勞斯萊斯時你也不要太驚訝哦!」
李明光聽了沒回話,秀怡倒是十分認同,因她覺得一切都是縹緲幻影,內心自在才是重要,「真的耶,我本來覺得還滿擠的,被洪仔這麼一講,現在坐起來真的舒服多了……」話還沒說完、安安就吐了,「洪仔,不好意思喔,小孩子還是容易暈車,很臭吧?」秀怡趕緊將後座車窗搖下,「不臭,不臭,」洪仔說臭即是香、香即是臭,端看我們自己怎麼想罷了,「妳仔細聞,好香喔!」洪仔語畢,夫妻倆都笑了。
經過三小時的顛頗,終於抵達了目的地–在茲山莊。依山傍水,一棟灰色建築物座落在小溪旁,山莊的地理環境真是挺不錯的,給人靜心療癒的感覺,入口處的大門上還高掛了一副對聯:念茲在茲茲茲作想,歡頭喜面面面俱到,橫批是心想事成,一夥人看了都笑了出來。洪仔說雖然唸起來有些可笑,但做人就是要高興才能心想事成呢!
「光哥,徐律師平常很忙的,每天等著跟他談話的人多到要排隊呢,」洪仔領著三人往內走,「今天聽我說是你要來,特地挪出時間來接待你們呢!」
「徐律師?你幫我安排律師幹嘛?我要問的又不是法律問題!」李明光停下了腳步,滿臉疑惑。
洪仔見自己說得不清楚,趕緊解釋道:「不好意思,讓你誤會了!因為我們徐老師的本業是律師,所以我們大家都尊稱他一聲徐律師。」
原來是這樣,李明光心想,還好你們老師不是什麼工人、司機的,若是叫徐司機什麼的,今天還真不想來了呢!律師的身份確實讓人比較信任,感覺專業多了。
長廊的兩側有幾間教室,有些人在裡頭靜坐冥想,還有一間教室內的人正在做瑜伽,秀怡看了很感興趣,洪仔說這些都是協會的輔助課程,可以讓人打開自我身心的能量,進而做出自身靈魂的規劃。安安聽了哈哈大笑,秀怡罵他小孩子不可以沒有禮貌,更何況你又聽不懂洪叔叔在說什麼,有什麼好笑的?秀怡自己倒是對洪仔有些另眼相看,沒想到這『在茲思想』能讓一個人進步這麼大。
「歡迎!歡迎!院長駕到,有失遠迎,還請恕罪!」徐律師身著麻布素衣,盤腿坐在黃軟墊上,一旁香煙裊繞,看起來頗有三分仙氣,見李明光一行人進來,特地下座打躬作揖,講起話來像在演話劇般幽默風趣,十分具親合力。
簡單地彼此寒暄後,徐律師請大家入坐一旁沙發區,這樣談起事來較輕鬆自在些。大夥兒屁股才剛坐下,就被匡噹一聲巨響給嚇了一跳,原來是掛在牆上的一幅復刻版請仙圖不知怎的掉了下來,「沒事!沒事!」,徐律師趕緊叫洪仔將畫框靠牆放好,「來,吃點橘子壓壓驚,很新鮮喔!自己種的!」來到這深山仙境,吃點在地農產最為甘甜應景了。
李明光拿起一顆後又迅速放了回去,秀怡見狀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橘子:「這黑黑的是……?」洪仔檢視了一下,「徐律師,這是發霉嗎?」洪仔問。徐律師趕緊拿了一顆起來看,「誒?真的欸!不可能啊?我早上才在後山採的……」徐律師不解地喃喃自語道,「可能今天特別潮濕吧?真是不好意思……」
徐律師請洪仔帶安安出去走走,接下來要談正事,小孩子在場不方便。
秀怡率先開講,像看到救星似地、一股腦將安安遇到的問題向徐律師傾訴,特別是他常會跟『阿公』講話一事。
「我看妳好像很在意安安跟『阿公』講話的事齁?」徐律師笑著回問。
「難道不用在意嗎?這不就是人家講的卡到陰……」秀怡認真地陳訴。
「唉唷,那都是人自己想出來的啦!」徐律師笑勸秀怡,「就算是阿公的靈魂真的沒去投胎、跑回來跟安安講話,那也是一種疼愛孫子的表現,屬於一種愛的連結。妳想想,有什麼人會害自己子孫的呢?」
有道理,秀怡心想。若自己百年後有幸回來探望子孫,一定是出於思念和疼愛,怎麼可能會加害自己的後嗣?
「對嘛!對嘛!」徐律師接著講,「妳說安安喝酒什麼的,欸!有誰規定小孩不能喝酒?又是誰規定大人可以喝酒的?所以說都是人自己規定的嘛!這都是自我綑綁、自我束約的行為,這樣會讓靈魂受限的妳知道嗎?」徐律師越講越興奮,「更何況他喝了酒又沒怎樣,是你們大人自我設限,自己在那邊緊張,他可好得很。你們看著酒是酒,在安安眼裡卻看著是水,在他幼稚純真的心裡還不了解什麼是酒,所以他也不會受到酒精的影響,人家說心如止水就是這個意思,有時候小孩比大人有悟性多了!」
徐律師講起來一套一套地欲罷不能,「你們知道真實的本相是什麼嗎?我告訴你們,那就是根本沒有酒、也沒有水,沒有你、沒有他、沒有安安、也沒有我。我們都是活在自己靈魂的想像裡,事實上我們就是自己的創造者,在無限的輪迴中用心念創造出自己的境遇,所以人要選擇快樂,用自身累積的能量開創新局。就好像打麻將一樣,你愁眉苦臉的牌運怎麼會好?你就要一直想我運氣很好、我會自摸、我會自摸,誒,等一下你就真的自摸了……」
「徐律師,你講得很對內!真的常常會這樣!你也有玩麻將齁?」秀怡聽了好高興,雖然還需要一些時間消化徐律師所講的道理,不過她已經覺得相當受用了。
「沒有啦,我哪像你們這麼好命?我每天都忙死了……」徐律師喝了口茶,「來!我們言歸正傳。我還是勸你們夫妻要樂觀些、想開一點,小安安自己也是一樣,也是要修要練,煩躁的時候就做做瑜伽,其他運動也可以,最主要是要讓自己放鬆,如果能靜坐冥想更是不錯,總之要學習體會自身心意的流轉,要知道我們就是自己的主宰、是自己的神。釋迦牟尼不也說過『天上天下,唯我獨尊』嗎?這個『我』才是最重要的,其他什麼都是假的。小安安這輩子是你們的兒子,搞不好上輩子是你們的阿祖,這輪迴就是那麼一回事,沒什麼大不了的!不要把安安看做是你們的責任、是你們的負擔,反過來講,他說不定還是你們人生的導師呢!妳不是說他是數學天才、還看得懂股票什麼的嗎?我看網友說連狗也聽他的,這不是很好嗎?搞不好還真是阿公回來教他的呢!妳看,連補習費都省了……」
徐律師爽朗的笑聲也感染了李明光夫妻倆,頓時缺點都變成了優點,安安的問題好像也不是那麼嚴重了,怪自己實在是過於操煩,誰家小孩沒個麻煩的?嗯,這『在茲思想』真是不錯,徐律師的教導讓人如沐春風,看來以後得常來了,與這美麗的大自然多多結合,學習與自己心靈對話,正如徐律師說的,小孩子知道自己要什麼,也有他自己的潛能,更會累積自我生命的能量,以後真的不要太擔心了。
「您剛才說安安上輩子是我們的阿祖,是真的嗎?」秀怡突然想起掰仙上次說的。
「徐律師只是比喻啦!妳聽不出來嗎?」李明光對秀怡總愛扯這些事有些不滿。
「對啦!對啦!只是比喻啦!」徐律師說,「反正我們人就是一直活在輪迴當中,不用去探討其中關係啦!」
「那安安愛講髒話、又欺負同學,還……還長陰毛,這些您怎麼看?」秀怡還是想問個明白。
「髒話?我們嘴裡發出的聲音有乾淨和骯髒的分別嗎?沒有嘛!就是一個音頻而已嘛!妳若聽起來覺得髒,多半是妳自己的感覺,安安只是一個小孩子,哪懂得自己說出來的話是什麼意思,沒什麼大不了的!」徐律師收起了笑容,「至於說欺負同學,妳還是沒聽懂我剛才的意思。這『欺負』是個主觀動詞,除非你承認你自己是加害者,妳怎麼不想可能是同學自己的負面思維導致了自身受到『欺負』?唉!講了你們也不懂,也是啦,你們是頭一次來……」
「那長……毛呢?」秀怡小聲追問。
「妳看,妳自己都講了嘛!長毛嘛!誰身上不長毛啊?」
徐律師說完哈哈大笑,李明光夫妻也跟著笑了。「學問還多著呢!多次元、平行空間、靈魂的業報,有你們夫妻學習的呢!」徐律師好不得意,「我跟你們說,秘訣很簡單,就大門春聯上那四個字:心想事成。就好比小亮光您模仿院長一樣,模仿的秘訣就是相信自己是真的,我講得沒錯吧?」
李明光被徐律師這麼突然一問,愣了一下,「誒?好像真是這樣欸!哇,還好徐律師您沒來演藝界發展,不然我都沒得混了……」李明光笑道。
洪仔這時正好帶著安安回來了,徐律師親切招呼安安坐下來喝點水、休息一下,「小安安,叔叔跟你講,每天都要高高興興的喔!要多吃一點才不會這樣面黃肌瘦的,才能像超人一樣!」徐律師講完還比了個超人的招牌動作。
安安聽了面無表情,冷眼直視徐律師,「安安,叔叔跟你講話要回話啊!」秀怡教訓安安,「手伸出來啊!你手一直放在口袋做什麼?又不冷……」李明光也說了安安兩句。
安安把手伸了出來,原來手裡握了隻麻雀,秀怡叫道:「哎呀!趕快把它放走,髒死了!你沒事抓小鳥幹嘛?」安安鬆開了手,小麻雀撲騰了一下翅膀就落到了地上,吱吱大叫卻不飛走,「徐律師,您這辦公室風水不錯喔!您看,窗戶都開著,這小麻雀也不願意出去。」李明光說完眾人都笑了,只見那麻雀被笑聲驚嚇得在地上橫向拖移,洪仔走上前仔細一瞧,「唉唷,這隻麻雀兩支腳都被折斷了欸!」
「怎麼會這樣?安安,是你弄的嗎?」李明光斥問。「怪不得剛剛安安在花園玩的時候,我一直聽到鳥叫聲……」洪仔證實說。
「沒關係,沒關係,」徐律師笑著出面打圓場,「這也沒什麼嘛!誰小時候沒整過小動物?我小時候就常把蟬包在衛生紙裡燒、聽它吱吱叫到死。如今想來,在這平行宇宙裡,它並沒有真的被我殺死,那只是自我的想像與認知罷了,它其實還活得好好的,我也沒真殺了它,殺它的只是一部分的我,並不代表全部的我,就像這隻麻雀一樣,它飛在……」
大夥兒正專心聆聽開示當下,徐律師怎麼好端端地停了下來?表情扭曲怪異,嘴巴開開的、好像要講什麼又講不出來。「徐律師,你還好嗎?」「不會是中風了吧?」眾人擔心了起來,徐律師張著大嘴,痛苦地走回書桌拿筆寫了幾個字,洪仔湊前一看,原來是徐律師的下巴掉了,怪不得說不出話來,「下巴掉了是什麼意思?」秀怡緊張詢問,「就是下巴脫臼了啦,笨!」李明光氣秀怡總是這麼無知。
「阿公說他吵死了。」安安在一旁冷冰冰地說。
那欸安捏?徐律師每天講那麼多話,從來不曾發生過這種狀況。協會人員趕緊將徐律師送往醫院,李明光本來還想請徐律師吃午餐的,這下也不用了;秀怡則遺憾沒辦法再多聽一些,徐律師講的道理非常合乎自己的心意呢!
「老闆娘,妳要是聽不夠,我下次再拿幾本書和CD給妳,一樣都是徐律師寫的哦!」洪仔邊開車邊說。
回程飄起了小雨,窗戶霧濛濛的,下山比上山更需注意駕駛。洪仔專心開車,秀怡遵照徐律師的教誨,坐在後座放鬆心情,努力體會自己跟自己在一起的感覺,雖然洪仔的車子真的不大好坐,但也能試著找出其中一分恬靜。秀怡拿起身旁小抱枕當枕頭,看能不能坐得更舒服些,誒?這小抱枕怎還連了條長長的尾巴?不對!怎還涼涼的?「媽啊!有蛇!」秀怡尖聲大叫,歇斯底里地手腳亂踢亂打,洪仔嚇得緊急煞車,李明光也嚇到打開車門,「在哪裡?蛇在哪裡?」「你們趕快下車,不要被咬了……」
秀怡回過神時,人已在車外,「安安怎麼還在車上?妳怎麼沒把他帶下來?」李明光怒斥秀怡只顧自己,洪仔趕緊將左後車門打開、叫安安下車。安安慢條斯理地下了車,手上居然抓著那條蛇,奇怪的是蛇也不咬他,「趕–快–丟–掉!」秀怡的嘶吼聲響徹雲霄,大概兩公里外都聽得到吧?
延伸閱讀:
留言列表